旅．

此文引自失戀雜誌之長篇文章之狼米作品－黑襪與白襪》10他住在寂寞裡

自從那時，有聲把媽媽以前的仇人──阿威撿回家後，他有事沒事就愛來蔡家報到。



每次他一來，總是會故意去鬧三葉蟲，跟她抬槓，最終的目的就是把她惹火，然後他就會樂得很，那樣子就跟三歲小孩惡作劇得逞後的得意嘴臉沒什麼兩樣。

阿威待在他們家時，很快樂。好像他跟他們是一家人一樣。

「爸，你不覺得你的玩具被搶走了嗎？」有聲說。的確，在阿威還沒出現之前，一向都是他的阿米巴爸爸負責惹火他老媽的。
「有什麼關係，我倒希望他常常來玩。哈哈哈。」阿米巴大笑。
「爸……」

「你看不出來嗎？小威他很寂寞。」

有聲聞言，不禁傻了，瞧他成天哈哈大笑，頑皮搞怪的樣子，怎麼可能跟寂寞劃上等號？

「小威是獨生子，在他們家還沒搬走之前，我就常常看到他一個人上學，一個人回家，典型的鑰匙兒童。他的爸媽〝經常〞在加班，〝總是〞很忙，所以小威學會自己用鬧鐘起床，拿放在桌上的錢去買飯吃，放學自己帶鑰匙開門。」

「那也是他小時候的事吧。而且他們搬走那麼久了，你怎麼知道後來他們怎樣了。」

「用膝蓋猜也猜得出來。人是會囿於習慣的，當他的父母從小就疏於照料他，長大就更別想會有多關心他了，正因為他已經被迫學著獨立自主，父母就只會更加不在意他的日常生活，因為他們會想：『反正他什麼都會自己弄嘛』，所以當小威習慣寂寞以後，他只會更寂寞而已。」



有聲決定跟阿威成為朋友。
他要親自去驗證他老爸是否真那麼料事如神。

他找了個機會試著探問他。原本以為阿威會有防備心，說不定問不出個鬼，但沒想到有聲只是起個頭，他就全都說出來了。

「你們那時是為什麼要搬家啊？」
「因為我爸升遷，所以搬到公司給的免費員工宿舍去。」
「那你豈不是得轉學？」

「是啊，那又如何，反正還不都一樣。他們又不曾在乎過我的感受，就算我說我不想跟同學分開，他們也不會改變決定；我只是從這個籠子換到另一個籠子去而已。他們大概以為只要定時投飼料，我就會自己長大了。」

「你很寂寞吧。」有聲提起膽說了。
阿威看了他一眼，停了一秒：「是啊，我很寂寞。」

此時，有聲想：天啊！我爸真的是神！

「你為什麼要承認你很寂寞？」
「我為什麼不能承認我很寂寞？」

「一般人應該是不會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很寂寞吧，通常都會假裝自己很快樂吧，尤其是在不是很熟的人面前，不會輕易讓對方碰觸自己的內心吧。你就這麼相信我？」

「我也不知道，也許是因為你爸媽的關係吧。」

說著，他笑了。有聲這才第一次看見他誇張大笑以外的真正笑容。原來，阿米巴早就看透了。

於是，因為他爸媽的關係，兩個相差10歲的男人成為莫逆。



後來，這兩個男人一起撿到了另一個小崴。

那又是一個喝酒的夜晚。
有聲老愛唸阿威說：「你這麼愛喝酒，早晚哪天喝到全身上下，只剩下肝是硬的。」

但他說歸說，總還是會陪他去喝酒，然後自己不喝，好開車載他回家；因為他不想哪天阿威又倒在路邊，可不是隨便哪個人都會把路邊的醉鬼撿回家的。

那天他們走出夜店時，看到一個很高的壯漢東倒西歪的在門口晃著，從背影看來就知道喝了不少。
兩人很識相的小心經過他身邊，很注意的不要去撞到他，免得惹事，因為有些人喝醉酒是很盧的。

但我不撞人，人來撞我。
好吧，那個壯漢東搖西擺的碰到有聲，因為對方身形太壯碩，這一下的力道可非同小可，有聲被撞倒在地。

「幹！你幹什麼啊！」阿威開罵了。
「你說什麼？再說一次。」對方逼近，阿威眼前的光線被他一頭遮住，他不禁有點退縮。

「我是說，你走路小心點。」阿威變得輕聲細語。
「什麼？」對方用手托住耳朵，做出仔細聆聽的模樣。

「你走路小心點……」阿威更小聲了。
「什麼？！」對方更大聲了。

「我．是．說．你他媽的走路小心點！王八蛋！」阿威忍不住吼了起來！
「你幹嘛那麼大聲啊？」對方很顯然被嚇到，抱怨著。

壯漢的反應讓有聲與阿威有點意外，他們原以為他會對他們飽以老拳，但眼下看來，他好像並不是會故意找人麻煩的醉鬼。
而且有聲這正眼一看，才認出他是住在他們家隔壁的胡繼崴，他媽媽就是那個老是跟三葉蟲吵架的胡太太。

他決定順道把胡繼崴送回家。

當他如此對他表示時，胡繼崴說了：「你要送我回去？你跟你爸一樣開始開計程車了嗎？但是我身上沒有錢了喔。嘎哈哈哈！」
「……我免費送你回去。」他真不想跟一個醉鬼廢話。

繼崴坐上後座後，有聲卻發不動車子。
「是不是因為他太重？」阿威小聲的笑說。話聲未落地，繼崴就猛然整個趴到前座，把阿威嚇個半死！
「點不著啊？我來幫你開好了。」繼崴說。
「不用了。」說著，就發動了。
「那就好，因為我只會騎機車。嘎哈哈哈！」

有聲與阿威兩人額上都冒出了斜線三條。



回到家以後，發現繼崴已然在後座呼呼大睡，鼾聲震天響，叫也叫不醒，按他家門鈴也沒人應。
於是兩人只好把他扛進有聲家。

三葉蟲一看就吼：
「又來了！你撿狗也就算了，連人都撿，還給我越撿越大隻！……咦？這不是隔壁的小崴嗎？」

「阿姨。」小崴被她的吼聲吵醒了。



後來，小崴也開始在他家出沒。

想到這裡，有聲不禁覺得，怎麼他的朋友都是因為一些奇怪的緣由而產生的？
而且明明一開始就是剛認識還不熟，但是他們對他的態度卻都好像是已經認識了幾百年一樣，可以信任他、隨便開他玩笑、不用設防、什麼話都可以對他說。

這種情形竟還能經常性的發生。
像之前他的公司從分公司調來幾個人，其中一個姓李的分發坐到有聲的隔壁位置。
小李每天都會跟他哈啦，他總是應付性的回應哈啦，但小李卻越說越起勁。
有一天他終於受不了了，他問：

「小李，你以前看過我嗎？」
「看過一次，你曾經到分公司支援過一次。」

「那時候你就認識我了嗎？」
「不，我只是看過你，並沒有跟你交談過。」

「那我們應該算不熟吧。」
「嗯。」

「那你為什麼能每天這麼熱情的跟我哈啦，我們不是不熟嗎？」
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耶，總之我一看到你就覺得我們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，你給我一種說不上來的親切感。」

「我很親切嗎？」如果他沒記錯的話，他這人是走到哪裡都是極冷調的。
「我就是這麼覺得嘛，幹嘛一直要我解釋啊，感覺怎麼可能解釋得清楚。」



他想起住在隔壁的女鬼也是同樣的情形。

於是這次是他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，他想知道，難道他身上的磁場真的散發出「我很好相處」的訊號？

對於他的問題，千君的回答是：
「你有沒有遇過那種，你可能第一次見面，就覺得很信任他的人，好像他是你多年好友的特別感覺？對我而言，你就是。」

他仔細想了一下：

「有過一次，曾有某個政客走上街頭，親自向群眾拉票。那時他握著我的手，忠厚老實的表情讓我覺得這人可以信任，於是我把票投給他。之後他當選了，一年後，他貪污的弊案被掀出來，之後我就再也不相信妳說的那種特別感覺了。」

「但是我不會看錯你的。」
「妳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。」

「我都相信你是個好人了，那你為什麼不相信自己呢？」



她這句話，把他問倒了。



狼米　95.11.09


ps.感覺．我就是那個阿威吧